红色驿站——大保 冉前锋
云阳文艺网 时间:2021-11-12
长江南岸,风景秀丽。从盘龙街道往凤鸣、革岭方向,约五公里处,有一条发源于万州丁家楼子的溪流跳墩沟,与源于凤鸣宝华山的川花沟在双河口交汇,名泗水溪,曲绕盘石镇而过,在下码头汇入长江。双河口右侧,上有岩山突兀高耸,高逾百丈,岩壁如削,壁立千仞,三面陡绝,一面迤逦于丁家楼子相连,岩名山青梁。到山青梁要从方家桥过桥,蜿蜒盘旋,步步升高,云雾缭绕处,漫山苍翠欲滴,约莫二十分钟车程,便到达山顶,山顶最高处便是高大坚固、雄伟挺拔的谭家楼,站在楼前四下眺望,平旷阡陌,梯田环绕,房舍星罗棋布,土地肥美,林木葱郁,有千亩之广,若不是刚才进山,还以为进入了江南平原,这里就是远近闻名的盘龙街道亲睦村大保。
一一九暴动会址——谭家楼子
大保不光是山灵水秀,更是名扬渝东北的红色摇篮,因为诞生了开国将军谭佑铭和名震下川东的“119”暴动策源地而闻名遐迩。乾隆年间,有江西宜黄谭氏一族,在高祖谭捷山的带领下,辗转来云,先居盘沱市,以商贾为业,家族日渐兴隆。晚清时期,为躲避匪患来到此地,见土地肥沃,地形险要,谨遵其族“耕读传家”祖训,遂定居于此。经过数代繁衍,在晚清民国初年已经初具规模,在山顶修建了谭家碉(谭家楼子)、谭氏宗祠和大保寺,谭氏四代先祖谭永龄(号海筹),妻子涂氏,与川东名士涂凤书系叔侄,谭海筹亦饱学之士,“光绪甲午,应乡试,以额溢落解,遂弃去。一意课其子士先读书,精通辞章,尤工书法。尚与凤书憩游大保寨,骊酒赋诗,酬对风月,款谈数晨夕。”(涂凤书《谭君海筹墓志铭》)。谭永龄长子谭士先,与涂凤书有同窗之谊,同游京师,然后一同出关,任黑龙江教育厅长、外交特派员。光绪末年,因“丁母忧”(为母亲奔丧)请辞,返回大保。时值军阀混战,兵贼纵横,杀人越货之徒横走乡间。谭士先遂带领族人筑寨自保,修渠引水,开办学堂,置义田、学田、祭田。环谭家碉修建了里外三层城墙,广设枪眼、瞭望孔、射击孔,购置枪支自卫,城墙高约三丈,呈环形,上可跑马,俨然一山中小国,当时大保梁下有一土地岩,岩下双河口上方仅只一木桥(名方家桥),一旦有警,抽断木桥,势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让匪贼望而生畏,逃之夭夭,尚在土地岩上灯盏窝处设卡阻断与丁家楼方向的交通,故成了四塞之国。由于谭士先厚德仁爱,威望崇高,被乡民们称为“谭大人”。
谭家楼子正大门
一九一零年十二月,谭大人的黄氏太太生下一男婴,老年得孙的永龄先祖喜不自胜,取名谭林,这就是后来的谭右铭将军。将军幼年开始在祖父的教诲下学习书法辞章,广泛临摹汉、魏碑帖,在家里学完私塾后,又转至盘石永兴寺、凤鸣书院、云阳初小(云中)求学,在云阳初小开始接受马列主义进步思想,后转到万县读高中,因军阀混战而停学,谭林又回到大保老家,此时祖父病逝,父亲年事已高,家族要他以大少爷的身份继承祖业,软磨硬套,恩威并施,但此时的谭林早已由小家情怀,誓为家国担当。一九二九年一个秋雨霏霏的清晨,谭林青衫布履,瞒着家人离家出城墙,停下脚步,回望养育自己童年、少年成长岁月的谭家碉楼,这一瞥他看见正门上方那遒劲有力的四个大字“鼎峙千秋”,俨然雄伟壮丽。但他内心清楚,他已经同这个家族逾走逾远。此时的他,已是怀揣大志的进步青年,与这个家族只存血缘亲情,而无思想共鸣。他毅然从土地岩的羊肠小道直下、走过方家桥,沿泗水溪到达盘石下码头,悄然上船东下。当谭氏族人闻讯赶到码头,想要阻止时,谭林早已孤帆远影,下码头空留族人叹息。
开国少将谭右铭
谭林到达上海后,考入上海美专国画系,与程十发、赵丹、李可染、黄镇成为同学,学业突进,尤其擅长书法,书作多取汉、魏碑之风骨,拙朴、雄强、古穆。他的这些同学后来大都成为了新中国各方面专业领军人才,谭林也在此期间由共青团员转为共产党员,出任了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团支部书记。一九三三年十一月,中共上海中央局军委派遣中共党员谭林、邓友民、孔繁祐等同志来云阳,组织万县、云阳地区的地下斗争,点燃了革命星星之火,渐渐成燎原趋势。随后谭林出任云奉边区特委(后改为川东工作委员会)书记,统一领导云奉边的革命斗争。
一一九暴动会址——谭家楼子文物牌
一九三四年六月十八日夜里,中共党员谭林和陶訚等组织县城党员,用“红四方面军政治宣传飞行大队”的名义,在县城散发传单,并在县府、体育场、县中学等处写“欢迎红军解放云阳”、“打到贪官污吏”等大幅标语。八月,中共云阳县工作委员会在县城建立,属上海中央局军委领导,谭林任书记,赵唯任副书记,十一月初,“云阳县工农武装暴动指挥部”在谭家楼子成立,中共党员谭林、赵唯、陶訚任正副指挥。一九三五年一月十九日谭林同赵唯、陶訚等一起组织发动了震惊川东的云阳“一一九”工农武装起义,他老家谭家楼子就是“一一九”暴动会址。在谭家楼子的阁楼上,谭林数次召开暴动筹备会议,筹集储备枪支弹药,秘密商谈具体事宜、接洽各方面起义力量、秘密发展党员,其中就有时任国民党第六区区长兼盘石镇镇长的谭端生。一九三五年一月十九日傍晚,激烈的枪声在老县城县府街响起,起义部队一度攻占了伪县政府和警察局,打死打伤多名敌人,但终因敌众我寡、配合不及时,城外援军迟迟未到等原因失利,谭林决定率部突围出观音阁,转到农坝。在寒冬那个薄暮余晖中,谭林在县城后面五峰山山顶,神情凝重,紧锁双眉,攥紧拳头,遥望故乡谭家楼、大保、盘石,俯瞰烽烟未尽的云阳县城,心中暗暗发誓:有朝一日,一定带着部队打回来!
云阳县老县城
反动派的疯狂镇压和报复也随之开始了,当时有十几名共产党员、起义战士、进步群众惨遭杀害,其中就有云阳六区区长兼盘石镇镇长、团总的地下党员谭端生。
谭林回到农坝后召开党组织会议、总结起义失败的教训,然后亲赴上海汇报。根据上海南方局军委的指示,同年秋,谭林、赵唯、温作民和张述成等先后辗转回到云阳继续战斗,从事地下斗争,大包仍然是秘密活动的主要据点之一,尽管此时谭林是反动当局通缉的“罪犯”,但是大包人依然冒着风险保护他,最危险的一次是得到密报后,抓捕他的团丁已经过了方家桥,在山上放牛的群众吹起“牛角”放信,使敌人扑了个空。后因国内外形势发生变化,上级党组织要求停止组织武装暴动,便又回到上海工作,出任上海群众新闻编辑,并正式改名谭右铭。
抗战时期,谭右铭担任山西牺盟军政训练班政治工作员、决死第十总队政治部干事、山西新军教导第二师一团政治处主任、师政治部主任,晋西独立支队政治部宣教科科长、教导第二旅政治部宣教科科长,中共胶东区党委宣传部代部长、胶东军区政治部宣教科科长。解放战争时期,他又出任胶东军区政治部组织部部长,山东军区第五师政治部主任,华东野战军第九纵队二十五师政治委员、七十九师政治委员、二十军政治部主任。当刘邓大军挥师大西南,解放云阳时,谭右铭正和二十军其他首长一起挥师东南,解放上海,随后进军东南,作为解放台湾的战略总预备队陈兵海峡西岸,肩负准备解放台湾的光荣任务。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一九五零年参加抗美援朝,奉命入朝作战,任中国人民志愿军第二十军政治部主任、后升任二十军副政治委员、一九五二年升任二十军政治委员,在长津湖战役中,谭政委率先跳入零下四十几度的冰河中,率领部队完成了对美军的迂回包围。二十军在战斗中涌现出了杨根思等特级战斗英雄。谭政委在获悉杨根思牺牲的消息后,亲自赴阵地调查,连夜含泪向志愿军总部和军委起草了调查报告,使杨根思气壮山河、视死如归、在弹尽粮绝之际抱着炸药包与美军王牌陆战第一师四十多名美军同归于尽的英雄事迹为中朝人民熟知。迤今为止,杨根思是抗美援朝战争中荣誉最高、国际影响最大的志愿军英雄之一。谭政委在抗美援朝后期参加板门店停战谈判,具体负责战俘移交工作。一九五三年到南朝交接战俘,他冲破重重阻力,带领一个小组进入南朝鲜釜山,然后亲自到关押志愿军战俘的济州岛,与美方据理力争,带回了一大批不幸被俘的志愿军战士。一九五四年三月回国后,历任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学院政治部副主任、《解放军报》社总编辑。
一九五五年谭右铭被授予少将军衔,获二级独立自由勋章、一级解放勋章。一九六三年九月后,将军离开军界,出任国防科工委下辖的国防工业第四机械工业部副部长、党委副书记兼政治部主任,为“两弹一星”做出了贡献。
谭氏族人修建的渠堰
六十年代初,谭将军解放后唯一一次回到故乡,轻车简从,低调返乡看望了部分“一一九”烈士家属,拿出自己的工资进行慰问,在那个特殊年代里,对这次烈士的认定和抚恤一直没能确定,这也成了将军的憾事。“文化大革命”中老将军遭到残酷迫害,含冤度过长达八年的“牛棚”生涯,工作被停,家园被毁,祖坟被挖,但老将军始终坚定不移地相信党、相信组织,仍然保持健康的心态,在监狱中苦练书法,锻炼身体,以坚强的意志经受住了严峻的考验,于一九八四年八月彻底平反。
一九八五年,谭将军离休后担任中国老年科学技术工作者协会电子分会顾问、《中国电子工业五十年》编委会顾问、历任第一、二、三届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全国书法协会副会长等职务,继续在书法艺术上发挥余热,积极参加书法艺术活动。他的作品入选中国书画精品赴加拿大展、中国艺术界名人作品系列大展、中国近现代书画展等。先后发表于《中国书法》、《书法报》、《书法家》等多家报刊。还为河南郑州黄河碑林、巩县神墨碑林、开封翰园碑林刻石成碑、云阳战友彭咏梧、江竹筠烈士塑像碑文撰写,“云阳中学”校名题写。将军的作品还入选《当代中国书法艺术大成》、《统一祖国书法篆刻展览作品选集》、《世界当代书画家大辞典》、《中国当代艺术界名人录》、《国际当代书法篆刻大观》、《中国现代书画家作品选》等专集中。
谭右铭将军的书法
谭老将军一生目睹了旧中国的黑暗统治,很早就接受了马列主义的熏陶,一生按照共产党员的标椎严格要求自己,一生正气,两袖清风。他的祖辈在盘石经商,积累了一定的经济基础后就远离城镇,过着“耕读传家”的高贤生活,父亲乐善好施,仁义贤良,在江南一带享有崇高的威望。谭佑铭从小和贫苦人家的孩子打成一片,对贫苦百姓有着深厚的感情。参加革命后还说服了家人,革命行动得到了深明事理的父亲和家族的理解和支持,家乡父老为他的革命活动积极提供掩护。当革命成功身居高位后,他从没有利用权力和影响为亲友办事,他的亲生女儿凭借自己努力考上中专,在万州工作一辈子,以普通职员退休。他的侄子辈很多都在盘石工作或者务农。老家人上北京看望,他总是热情相待,临走还自掏腰包,给他们买好车船票。对亲戚们提出的过分要求总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婉言拒绝。他唯一一次给万县地区行署领导写信“求情”,还是为了“119”烈士亲人的抚恤问题。作为享有盛名的书法家,老将军为云阳中学题写校名,为彭咏悟、江竹筠烈士书写碑文,甚至,云阳的一些文化人写信讨要墨宝,将军都有求必应,并且谦虚地称“雅正”,还随手多写几幅,从来分毫不取,直到晚年力不从心后才作罢。另一方面,老将军慷慨大方,时常关注家乡的发展,带头捐款成立119职业中学,九十年代还给盘石政府送赠了一辆小车,二零一三年,谭右铭老将军委托女儿谭幼林回到云阳县盘石老家亲睦村的大保,代表老将军将他参加革命及其父辈居住的“谭家楼子”无偿捐赠给云阳县人民政府,并举行了捐赠仪式。
二零一五年二月,一百零五高龄高寿的开国少将谭右铭因病医治无效,在北京去世,习近平总书记送了花圈表示哀悼,向家属表示慰问。
二零二零年初夏的一个早晨,笔者驾车前往大保,经过层层叠叠,峰回路转之后,终于来到三青梁顶峰大保,仰望谭家楼子巍然屹立在大保最高处,站在碉楼前,远眺长江如玉带,群山起伏林海莽,磨盘寨顶清晰可见。盘石、凤鸣,里市、院庄等地,棋布星分、尽收眼底。此时真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之慨!那据说由谭将军祖父谭海筹先生手书的“鼎峙千秋”四个大字 ,依然苍劲有力,高悬在谭家楼子的正大门上方。尽管楼子里面的木质建筑和五层楼阁已毁坏,但楼子精工细琢的石料主体完好无损,挺拔高峻、傲视苍穹,其建筑点、线、面高度契合,严丝合缝,经受住了一百多年的风霜雪雨,仍岿然独立、直冲天幕、笑对清风皓月。唯有遗憾的是,院坝门前那对守楼寨的两米见高的雄雌二狮,在文革中风暴中被严重损坏,据说是“红卫兵小将”蛮横地用铁锤砸掉石狮下颚,掏出狮口中的镇山宝珠,宝珠其实是圆形的石珠,镶嵌在石狮口中。由于地处山顶,位置恰好,多风的时节风灌过石狮嘴部,会发出“呜呜”的响声,成为那个年代大包人值得炫耀的一景——石狮鸣响。很多外乡人也曾经专程前来听过。如今那雄壮威严的两尊残嘴石狮,向天怒吼,无声地诉说着谭家楼昔日的辉煌与沧桑……。
谭家楼子院门雄狮
此时,我仿佛看见:在那个风雨如晦的年代里,谭将军数次在此地召开党的秘密会议,发展党员、宣传马列主义、点燃了一颗颗红色火种,燎原了大地……眼前云雾缭绕中,翠林如海,一幢幢造型别致的小洋楼掩映在绿树从中。广袤保顶、梯田层叠,清风徐来,蝉虫高唱、蛙鸣如潮,喜鹊登枝喳喳叫,漫山遍野稻花香。由谭氏先辈修建的引水渠堰,保存较完好,经过数次修葺,沿用至今,灌溉着大保千亩良田。在艳阳的高照下,勤劳的大保人正在田地里辛勤劳作,掰玉米、翻红薯藤、摘桃李山梨、割芝麻,收拾院坝,为迎接硕果累累、五谷丰登的金秋而准备。人人在田园风光里怡然自乐,个个在幸福欢畅中生活着!
沿用至今的引水渠堰
我蓦然明白了:老将军和他的战友们出生入死、赴汤蹈火、终生奋斗的不就是为了换来今天这幅景象吗?不就是为了后辈们今天安居乐业、丰衣足食吗?不就是为了国泰民安、人民幸福生活吗?
在下山回程的路上,车缓缓前行,我突然有了一种写诗的冲动:
红色摇篮
一
少小离家老大回
金戈铁马生死随
铮铮铁骨浩气在
漫漫狼烟出重围
二
千里奔波不言倦
百战归来再读书
历经坎坷初心在
雄狮依旧守故园